陆清献是康熙年间通过博学鸿词科当上清朝地方官员的。他死时只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;但是,此人是位真君子。他因公进京,拒绝明珠的拉拢,“以县务倥偬,不敢久留京师为辞”,赶紧回平山。曾有人推荐他出任福建按察使,因为不受巡抚的喜欢而没有去成。他去世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后,“上(康熙)嗟叹久之曰:‘本朝如这样人,不可多得了。’”
陈康祺《郎潜纪闻》有好几则关于陆清献的材料。其中有两则使人感到他虽然贞廉忠鲠却未免有点迂。可以说,此人是思想工作万能论者,似乎什么事只要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都可以畅行无阻。他在嘉定当县官时写了一份劝民早完钱粮书,说:“钱粮者,朝廷之国课,非县官之私蓄。尔民能急公,身家快乐,县官亦得安逸有工夫做好事以加于百姓。我与尔非怨仇,何苦日行杖责。况一杖责,私与皂役杖饯,若雇人代比,又当与雇饯。二者皆虚费,而有欠粮受责之名,何不省此以凑正数,则尔我俱安。”据说“从此传闻四野,云集响应”,究竟是否果然如此,十分可疑。果能如此,皇上只需把此件印发全国,岂不省事了?
更可发一噱者,他还写了一篇劝盗文,派人到狱中诵读,大略谓:“一念之差,不安生理,遂做出此等事来,受尽苦楚。然人心无定,只将这心改正,痛悔向日的不是,如今若得出头,重新做个好人,依旧可以成家立业”云云。陈康祺说,诵读完毕,“一时狱中痛哭失声。呜呼!今之从政者,特患无先生用心耳”。当盗贼(这里姑且把梁山好汉这类“盗贼”除外)的原因复杂得很,有社会因素,有主观因素等等,哪能是什么“一念之差”可以解释清楚的?经过牢狱教育后,“重新做个好人”的固然有,从狱中交流经验,学习后“精益求精”地提高扒窃技巧的更大有人在,其中未必没有听了诵读后“痛哭失声”者。陈康祺“特患无先生用心”的从政者,错了。清除盗贼的根本途径是清除产生盗贼的社会因素,加强法制。对贪官污吏亦然。光是劝他们改邪归正,即使让状元高级政工师起草劝世文,舍弃监督,舍弃法制,无啻于劝老虎不吃人。
在推举陆清献参加博学鸿科的荐书中,对陆的评价,有“理学深醇,久入程朱之室,文章闳博,复登韩柳之堂”四语。读到陆清献的劝盗文,不由得想起这四语中提到的韩愈也写过洋洋洒洒的祭鳄鱼文,限令鳄鱼三至七天远离恶溪,那结果,据说是“祝之夕,暴风震屯起奚谷中,数日水尽涸,西徙六十里,自是潮无鳄鱼患”。鳄鱼者可以劝得走,盗贼更不在话下了。这也许仅仅是偶合,陆献清当然不会如此这般地“登韩柳之堂”。在某些方面,他甚至可以说超过了韩愈。他不曾有过韩愈那种为了稿费而写谀墓中人的碑文这类记录。韩愈一生“排抵异端,攘斥佛老”,因此被贬;但是,他最后却因误服丹药而死。陆献清没有干过这类言行相悖的事情。